月名 ‧ 崎路

☆

　　克拉克二十歲的第一天，布魯斯將他從床上叫醒，帶著他走上韋恩集團大樓的最頂端，這時，時針才剛走過六這個數字，還有些迷迷糊糊的克拉克和布魯斯並肩坐在高譚最高的樓頂，他隱約知道布魯斯的用意，卻不真的完全理解心底深沉的悲痛是為了什麼，但他沒有問，只是和布魯斯一起眺望遠方。

　　高譚確實看不見日出，四周緩緩的、濛濛的亮了起來，些許金光射出雲層的缺口，但大部分的太陽仍被鎖在層層疊疊的雲霧之後，這使天空變得可以直視，帶著淺紫的橘紅逐漸煮沸深沉的墨藍，又被新產生的黑暗吞噬，然後融合成高譚慣有的陰灰。

　　從布魯斯手中接過平板，克拉克仍帶著清晨水氣的手指滑過螢幕，開啟了一段剪接而成的視頻，各式各樣的天災人禍不斷發生，但總有一個人會出現，他像是一顆紅色的流星，或是一道希望的餘暉，看著熟悉的披風，克拉克暫停視頻，披風不再飄動，但克拉克知道那個，他理解那飄揚的弧度。

　　「這是我。」

　　「還不是。」

　　「你的語氣聽起來不太喜歡超人。」克拉克裝模作樣的點點頭。「阿爾弗雷德警告過我了。」

　　「他總是對的。」

　　「為什麼？」

　　「因為他就是隻只會往前衝的外星救難犬。」

　　皺了皺鼻子，克拉克說：「這聽起來不太友善。」

　　「我不否認。」

　　「高譚跟你都不需要超人。」

　　「我很高興你能從高譚的角度來看事情了。」

　　這當然是諷刺，克拉克明白，但他依舊有點失望，直到他發現布魯斯的眼睛以一種微妙的角度跟著自己，那就跟眼前的太陽一樣給了他力量，甚至比陽光的效果更好，克拉克止不住的笑了。

　　「你不喜歡超人，但你喜歡我。」

　　正面看向克拉克，布魯斯表情輕鬆。「我現在得承認你真是他了，你們都一樣驕傲自大。」

　　「多矛盾，是不是？高譚人總是喜歡這樣。」

　　「不奢望你能理解。」

　　「我想我懂得這個，就像我依然會成為他，然後不顧及你意願的給予幫助。」

　　「想要成為超人，你得先學會飛。」

　　大概這時才察覺到兩人身處的高度，克拉克往下看了一眼。「你想把我推下去？」

　　「不是現在。」

　　布魯斯在笑，大概為了這主意的絕妙，天空又亮了起來，這現象在高譚總是反反覆覆的，並因稀有而顯得十分珍貴，一道陽光正好照射在布魯斯臉上，克拉克捕捉到這個，他覺得布魯斯看起來有點惋惜──關於不能把他推下去這件事──這很傻，但克拉克卻覺得對方勾起的薄唇很可愛。

　　「我覺得陽光有點太多了。」克拉克嘟噥著，布魯斯沒理會他，不會有人知道這個，關於他的心臟像是泡在煉乳裡並逐漸膨脹。

　　這種事一直在發生，克拉克沒辦法告訴任何一個誰，包括謝爾比，這很糟糕，因為他現在的生活就是這麼貧乏，他的生命被縮減到整個韋恩大宅，而且他一直無法學會飛翔。

　　「你不專心。」

　　「抱歉。」克拉克抹了抹臉，他看向螢幕上的新聞，那正在播放關於普立茲獎的消息，得獎照片裡的謀殺與暴力使他目不轉睛。「他們為什麼這麼做？」

　　「因為人們漠不關心。」

　　「阿爾弗雷德說你去過很多地方。」克拉克低聲問：「為什麼？我知道你有多愛高譚。」

　　「那時的我非常弱小，而且什麼都不懂，只有無用的憤怒。」布魯斯一直看著螢幕，聲音輕得像是自言自語。「我必須離開。」

　　「然後你去流浪，那是什麼感覺？」

　　「放逐、追尋，自暴自棄、迷失方向，我以為我在瞭解犯罪或什麼的，你可以挑一個喜歡的。」

　　「我喜歡真相。」

　　「那麼你得自己去找。」

　　布魯斯起身想要離開，或許要去拿些什麼，克拉克拉住了布魯斯的手，那隻經常隱藏在皮革下的手掌有點粗糙，在某些地方還有細微不可見的傷痕，但克拉克感覺得到那些年輪般的存在，他像在細數歷史一樣的拂過所有痕跡，這太超過了，他知道，但他無法停止這麼做，直到布魯斯抽回手，而克拉克心底的震盪仍未結束。

　　「別做傻事。」

　　傻事。克拉克在心底重複了一遍，他凝視著布魯斯的背影，覺得這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卻又理所當然。

　　蝙蝠洞裡只剩下克拉克，他又轉頭看向那些被布魯斯放大的照片，克拉克突然覺得他的超級視覺依舊看得不夠遠，他想要更多。

　　布魯斯是對的，他得自己去找。


　　

☆

　　「我不能留在這裡。」

　　這是一顆非常平靜的震撼彈，高譚從來都是自我矛盾的地方。

　　阿爾弗雷德點點頭，布魯斯面無表情，克拉克覺得自己已經開始想念這個了。

　　「往北極走。」

　　「我會回來的。」

　　阿爾弗雷德堅持替克拉克收拾行囊，謝爾比彷彿感染到了什麼，無精打采的坐在床上，抱起長大了很多的小狗，克拉克不得不跟著牠低垂的尾巴感傷起來。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克拉克確實很懊惱。「我是說，我們都知道一切會恢復的，這根本沒有意義。」

　　「一切都是有意義的，布魯斯少爺認為什麼都不會留下，我卻不這麼想。」

　　「布魯斯總是很悲觀。」

　　「誰說不是呢？」阿爾弗雷德笑了。「但你不同。」

　　「我真的會回來，我不會就這麼一去不回，就算我還不會飛。」

　　對克拉克反覆的保證給出了正面回應的人總是阿爾弗雷德，布魯斯沒有出現在門口，克拉克並不為此失望，他和老者交換了含意相同的微笑。

　　「幫我告訴布魯斯我愛他。」

　　「好的。」

　　「我當然也愛你，阿爾弗雷德。」

　　轉身踏上旅途，克拉克要求自己別去聽背後的對話，他知道布魯斯站在門廳後，但這不影響什麼，就像他也知道放在背包裡的手機是韋恩企業最高科技的追蹤器，範圍大概擴及整個地球，除非他到了宇宙去，否則布魯斯永遠都會知道他在哪裡，布魯斯需要這個，克拉克完全沒有必要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