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名 ‧ 崎路

　　氣泡中是過於馥郁甜蜜的香氣，乾果、蜂蜜與花朵。倒臥在長沙發上的布魯斯搖搖頭，無禮地推開眼前的香檳。「這太無趣了。」

　　「喔，我們的布魯斯當然要最好的。」

　　又有人遞來另一杯。梨、青蘋果及鮮花，芬芳輕盈，且明快清新。布魯斯接過水晶酒杯，抬手就將酒全餵給身邊的女人，他只輕輕舔去紅色唇角上的一滴酒液，表情卻又像個再正經不過的品酒師。「這真是夠甜了。」

　　圍繞在韋恩少爺身旁的人全都笑了，身材姣好的女人端著另一杯酒款款行來，白色禮服上的鑽石花飾在燈光下閃爍著勢在必得的光芒，布魯斯撇了撇嘴，彷彿真是王座上百般挑剔的王子。

　　「嘗嘗這一杯？布魯斯。」

　　「妳拿著它的樣子像是毒藥。」

　　「毒藥有時也能治病。」

　　「喔，敬莎士比亞。」

　　接過酒杯，布魯斯含住一口橙花與白蘭，花香下些許粗礪的白堊礦石氣味如同驚喜，被取悅的高譚王子舉起空杯，在白色禮服的美女臉上落下親吻，他當然聽見了細微的快門聲，但布魯西寶貝可不在乎這一幕將印在哪些八卦小報上。

　　酒精逐漸發揮效用，一杯又一杯的香檳澆灌著尋求快樂與滅亡的高譚富人，布魯斯數不清自己喝了幾杯，他還記得上一杯豐潤的杏桃與香草風味，細緻泡泡在哨兵仍竭力保持理智的腦中大肆破壞，失衡的天平左右搖擺，吱吱呀呀的唱著墮落與恣意，終於壓過側腹不斷傳來的隱隱疼痛。

　　「要來點更好的嗎？布魯斯。」

　　「又是什麼新玩意？」解開領結，布魯斯斜眼看向丹尼爾。「上回你可害慘我了，我回家以後暈了三天，連股東會議都沒辦法參加。」

　　丹尼爾笑了起來。「反正你也不想去，說起來我還幫了你一把。」

　　「你不知道盧修斯有多煩人。」

　　「辭退他！」

　　布魯斯放聲大笑。「那可不行，韋恩集團會破產的。」

　　「哪有這麼容易？」

　　人們不斷傳來漂亮的酒精，布魯斯攔截了一杯帶有綠色反射光彩的香檳，他輕啜著柔和香料與白胡椒的巧妙搭配，確認味道不差，他仰頭一口喝乾，任由喉嚨底逸出的甘草香氣帶起飄飄然的微醺。

　　同樣接過一杯酒，丹尼爾笑著拋出幾支煙，布魯斯準確接住其中一支，其他醉醺醺的富家子弟則在沙發上困難地摸索近在手邊的煙捲。沒理會他們，依舊被叫做寶貝的女人挑開打火機，姿態優雅的為兩人點燃菸草。

　　將煙夾在指間，布魯斯看向迫不及待吞雲吐霧的丹尼爾，男人的眼神開始渙散，加深的笑意彷彿擁有整個世界。

　　「這是什麼？」

　　「怕了？」湊近布魯斯，丹尼爾低聲說：「別小看這個，據說裡頭加了些能讓哨兵都為之瘋狂的東西。」

　　布魯斯的手指看似毫不遲疑，叼著煙捲的嘴唇卻略顯僵硬，沒人發現這短暫的破綻，被酒精放大的好奇與混沌壓倒了謹慎，布魯斯吸進一口煙霧，不到一秒，他的心跳立刻撞碎所有思緒！

　　世界亮了、一百八十三人正在呼吸，青檸、玫瑰、覆盆子、菸草、麝香、皮革、馬鞭草、雪松、小蒼蘭、晚香玉，窗外的三色堇、高譚的空氣，紛然雜沓的資訊瞬間淹沒布魯斯，他醉了，且疲憊、空洞，像是每一道傷口都突然迸裂，他不覺得痛，但確實有什麼正在流失，取而代之的則是失序與更多更多的虛無。

　　布魯斯像面鏡子一樣破碎了，卻又因不斷的不斷的反射而更明亮，他幾乎無法抑制破壞的衝動，可他唯一能做的只是緊握拳頭，鮮血的氣味一下子就蔓延在他過載的感官，現在、就是現在，布魯斯可以做到一切。

　　但他不能。

　　用盡所有力氣將自己困在沙發上，布魯斯顫抖的取下煙捲，假裝自己對那玩意一點也不渴望。

　　強化哨兵感官，具高度成癮性……布魯斯的屏障一片狼藉，瀕臨破碎，沒有人知道這個，除了他自己，而這如此恐怖，他依然躺在那裡，眼睜睜看著一切支離破碎。

　　「夠爽嗎？布魯斯。」

　　「太棒了。」他脫口而出，介於真實與虛假之間。「哪來的貨？」

　　「秘密。」

　　從喉嚨裡發出一聲低吼，失控的情緒讓布魯斯想跳起身，狠狠扼住丹尼爾的脖子好逼出這危險物質的來源，最後一絲理智遏阻了這危險念頭，布魯斯叼著煙搖搖晃晃的爬起來，他甚至假裝摔到白色禮服的寶貝懷裡，丹尼爾看著他的窘態哈哈大笑，下一刻又陷入恍惚。

　　「喔，這可真是太帶勁了……」

　　「韋恩少爺。」女人扶起他，指尖在布魯斯手心曖昧滑動。「我們上去吧，到床上你會更舒服一點。」

　　暈呼呼的掏出房卡，布魯斯說：「我還得……還得和幾個人打聲招呼，妳先上去……盡情享受，記得簽我的名字，寶貝。」

　　好似得到加冕，女人以燦爛的微笑回應他，布魯斯試著自己站穩了，又在眼前布滿化學氣味的玫瑰色臉頰落下著迷輕吻，他揮揮手，女人搖晃著美好腰肢轉身離開。

　　已經吸完一捲煙的丹尼爾正在沙發上胡言亂語，布魯斯不著痕跡的從男人身上摸出菸盒收進西裝內袋，這才踏著虛浮步伐走出宴會廳，即使他根本不知道該去哪裡，沒有人能夠指引他，從來沒有，布魯斯一直都只有自己。

　　無人知曉的哨兵瀕臨迷失，一步步踏在自己的屏障上，將之踩裂、壓碎，布魯斯能聽見那原本像是單向玻璃的保護罩正無聲哀嚎，向外輻射著他的不安與緊張，或許還有一絲焦躁，他理應無法邁進，但布魯斯踏著真實的地面，宛如漂浮。

　　沒有人會察覺到這個，布魯斯很小心，他早就調查過整座高譚，無論是哨兵或嚮導，他手上名單的準確率高於市政府百分之七十、高於聯邦政府百分之八十三……思緒如同陀螺高速旋轉，在另一道古龍水香味朝自己撲來前，布魯斯致命的拳腳瞬間淪為醉漢的打鬧，他放過脆弱無防備的脖子，將依然帶著怒氣與暈眩的手指向下移動，輕而易舉地扯住男人肩膀，不算漂亮的將對方摔到地毯上，感謝酒精與毒品，所有人都哈哈大笑。

　　「我的防身術教練是個漂亮寶貝，你需要她的名片嗎？」

　　「她會用繩子嗎？」

　　布魯斯眨了眨眼。「技巧嫻熟到你難以想像。」

　　在笑聲中作了個誇張的鞠躬禮，布魯斯踉蹌的腳步近乎落荒而逃，哨兵本能正因中斷的發洩而尖銳鳴叫，他太大意了，也許他現在需要的不是繼續待在這個宴會以強化布魯西寶貝的形象，而是藍寶堅尼內的一管嚮導素──由布魯斯信任的嚮導朋友親自研發，高速有效、無成癮性。

　　兩管，如果有必要的話。

　　屏障碎裂一角，整個世界的信息猛地闖入，破碎，但異常尖銳，布魯斯渾身疼痛，尤其是他的大腦，像有一千根針在那裡不斷戳刺，溢入氣管的每一口氧氣都在燃燒，布魯斯無法呼吸，腳下踏錯方向，他沒有離開宴會，反而闖入了同樣開放的花園，這無疑是火上加油！

　　花香使他窒息，無法控制的大量訊息淹沒了布魯斯，他困難的拖著腳，幾乎就要撐不住自己，在將要倒下的那一刻，一隻手撐住他，哨兵的警戒使布魯斯拽住侵入者的手腕，毫不收斂並失控的力量理應折斷這根可憐的骨頭，除非這個人擁有鋼鐵之軀。

　　「布魯斯？」

　　被呼喚的哨兵迅速抬起頭，看起來從未那麼驚訝！

　　出現在布魯斯面前的不是穿著愚蠢制服的超級英雄，而是依舊帶著眼鏡、打扮土氣的小記者，來自外星的天藍色眼眸一如往常掩藏在肯定具有魔法的鏡片後，藏不住的關切與擔憂好似巨石，沉沉地壓在了布魯斯胸口。

　　這讓哨兵感到可笑的穩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