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名 ‧ 崎路

　　克拉克確實走向北極，他不需要指引就找到了孤獨堡壘，這是第二個第一次，但克拉克依舊有想哭的衝動，風雪凍結了他對家的渴望，他想起強納森和瑪莎、想起阿爾弗雷德、謝爾比，同時想起布魯斯。

　　突如其來的欲望就如同並不感到口渴，卻希望能得到大量清水那樣的嗅聞布魯斯的氣息，韋恩少爺就像是一座城市中的森林，橡苔、檀木與煙草、皮革，克拉克閉上眼睛，覺得自己始終沒有離開他的起點，或說終點。

　　緩慢的進入孤獨堡壘，克拉克大概是用本能啟動了一切，喬‧艾爾的投影沒有嚇到他，這就像呼吸一樣自然，他飄浮起來，讓自己的眼睛正對著他無限光年前的父親，投影訴說著他已知的一切，克拉克落到地面，在空曠無人的巨大孤獨中，他對著水晶自言自語。

　　「我希望布魯斯在這裡。」

　　投影沒有回答克拉克，這不是一個問題。

　　轉身離開了北極，克拉克總是走向與高譚不同的地方，超人的能力在流浪中越來越穩定，但每到一個地方，克拉克總會盡力連上網路讓自己知道高譚的消息，很多時候他會看見韋恩少爺的荒唐事蹟，偶爾才有蝙蝠俠的新聞，盯著櫃臺後的模糊畫面，克拉克用熟悉的卡片買下了一台舊相機。

　　克拉克開始拍照，一開始他做得並不好，光圈、快門、對焦、感光，膠捲上的景象總是比不上他親眼看見的，就像螢幕上的韋恩少爺也不像他記憶中的布魯斯，但克拉克沒有放棄，他一直拍，直到有一天終於洗出滿意的照片。

　　拿起筆，克拉克感受著筆桿的重量，這很荒謬，他有手機，還有超越地球科技數萬光年的孤獨堡壘，但他卻拿著一支幾乎要寫不出來的筆──這已經是眼前破舊小店的極限了──選擇以最古老的方式傳遞消息，至於投遞的方式，克拉克已經會飛了，所以這張照片以最詭異的速度及沒人搞得清的用意安穩躺上韋恩大宅的書桌，克拉克幾乎是逃走的，同時又被自己逗笑了。

　　布魯斯的回應是簡訊，第一封簡訊很短──收到。

　　克拉克瞪著手機螢幕長達一小時，一起坐在卡車上的臨時旅伴還以為他失去意識了。

　　「女朋友？」

　　搖搖頭，克拉克不知道該怎麼定義布魯斯的存在。「不是。」

　　「你有可以回去的地方，還有想見的人。」同樣背著背包的流浪者瓊斯對他說：「你很幸運。」

　　「我想是的。」

　　「但你依然離開了。」

　　「我只是想確認那個。」收起手機，克拉克笑了。「而且我想看見更多。」

　　短暫停駐的古城遭到無情轟炸，克拉克在驚醒的瞬間用身體保護了瓊斯，原本美麗的小城成了戰場，屠殺與解放不斷拉扯，克拉克放下相機，直接用雙手與國際救援隊一同救助戰亂下的難民，數以萬計的人被迫遷徙，因為這裡沒有水也沒有電，連醫院都不能運作。

　　嘗試著用不引起任何注意的方式搬開牆壁，克拉克握住一隻從瓦礫中探出的手，濕滑鮮血染紅了橫跨生與死的指尖，他沒能救活這個人。

　　站在滿目瘡痍的戰場中，即使憑藉著超級記憶，克拉克也幾乎認不出這裡原本的樣子，憤怒與無奈撕扯著他，或許他也快認不得自己了……拿出相機，克拉克將鏡頭對準戰場上的十字架，光線很糟，這張陰暗的照片毫無內涵，只有蒼白的空洞，但克拉克降落在古城時正好收到布魯斯回覆的簡訊，內容依舊很簡單──小心。

　　握著手機，克拉克蜷縮在還沒崩塌的牆角，他似乎能聽見布魯斯的聲音，那嵌進了他無堅不摧的心臟，多可笑，一個遙遠的訊號，稱得上全然詞不達意，竟又深刻動心，克拉克覺得布魯斯一定具有魔法，孤獨堡壘的資料顯示他從來不能抗拒那個。

　　克拉克沒有離開戰場，也沒有拿起槍枝，他在槍聲中將其他人擋在身後，也曾被其他人保護，他可以阻止坦克，甚至攔住飛彈，但總會有不知情的人類試圖保護他。

　　第三張照片是一杯水，克拉克在相片後寫了這杯水的故事，布魯斯的回覆也是一張圖片，克拉克認出那是阿爾弗雷德的蘋果派，他有些憤恨不平的收起手機，然後笑出聲來，帳篷裡的救援隊員驚喜的看著他，克拉克才想起自己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笑了。

　　第四張照片是一輪滿月，這晚克拉克跟著撤退的國際救援隊離開了飽受戰火摧殘的古城，他拍得不好，像是離開途中的隨手抓拍，布魯斯的回覆依舊是一張圖片，克拉克滑開手機的瞬間就笑了出來，那是謝爾比圓圓的屁股。

　　第五張、第六張，克拉克在期限內走過了很多地方，他總是不停拍照，照片的主題很廣泛，有美好的笑容，也有醜惡的現實，他拍過雨和雪，也拍過鮮血和屍體。克拉克反覆挑揀成品，然後把最喜歡的送給布魯斯，韋恩少爺的回覆向來很隨性，多半是簡短的字句，不一定具有特定意義。

　　在克拉克將要變回二十五歲的幾天前，他將相機反轉，隨隨便便的拍了一張自己的樣子。

　　那當然是非常狼狽的，有鑑於他正窩在沙漠的某個角落，可能有五天沒有洗過澡，彷彿連眼睫毛裡都有沙粒，而世界在他眼裡已經變成了另一種樣子，那麼可愛、那麼可恨，又想擁進懷裡。

　　就像布魯斯一樣。克拉克希望布魯斯能看出這個，他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拍這張照片的，好像他的心臟變成了一顆脫離軌道的星星，他在發亮、他在熄滅，他渴望布魯斯的手指引他。

　　來自高譚的回覆依舊簡潔有力──回家。

　　像是受到指引，克拉克起身飛越漫長的黑夜，在天亮時抵達韋恩大宅，布魯斯就站在那裡，猶如一個終點，或是另一顆有著引力的星辰，克拉克落到地面，帶著滿身荒漠中的沙塵抱住一定猜得到這個卻沒有抵抗的布魯斯。

　　「我回來了。」

　　沒有說什麼歡迎回家，布魯斯用盡全力的擁抱已經說明了太多，克拉克的心臟又掉回了那個煉乳罐裡，多麼可笑，他幾乎走遍了整個地球，最後又回到原點。